不灭恶龙与英雄登场

很久很久以前,在某个僻远的村庄里人们安静而淳朴的生活着,突然某一天恶龙袭来、遮天蔽日,打破了一切宁静……咳咳咳,虽然我很想同博尔赫斯和卡夫卡先生那样讲述一个引人入胜的故事,奈何才气无几,对文字更是没有那般驾轻就熟的功底,因此只好平铺直叙了。

对于是非善恶的讨论一直都是影视作品有意无意触及的主题,而成长让我很难再去相信"好人"、“坏人"这种单一、片面的分类方式,但很遗憾的是身边的影视作品在我成长之后似乎并没有什么大的改变和进步,仍然是一个又一个纸片式故事中的正义主角、坏蛋反派、英雄无数次胜过恶龙,离开影视去触碰事实,却更像英雄从未击败恶龙。越来越感觉食之无味的我也逐渐不再看电视剧,觉得有着更丰富题材、市场更加广阔、讨论问题更加切近的电影才值得花时间观赏。而当我的视角逐渐变广,便开始意识到事实并非如此:《Yes,Minister》和《Yes,Prime Minister》是我最先看到并让我极为震撼的电视剧,此前我从未看过能用如此生动、有趣的方式将故事呈现出来的剧,并且整个故事毫无架子、没有英雄,没有一丝一毫想要打着电视剧的幌子来"教育"观众的意思,却最终达到了将"政治"这一主题诠释得非常具体的目的,以致于其中的某些经典对白不仅仅适用于1980年代的英国,甚至在当今每个国家的应急处理中都能找到对应的场景。如果说谈论政治本身在我们国家很敏感,而最近看到的《绝命毒师》更是如此,作为一部讲述大毒枭的电视剧,在最终的结尾主角怀特老师用自己的方式给故事画上了一个句号:独自一人将所有穷凶极恶之徒全部杀死,怀特老师在警察到来之前、也是自己生命的倒数时刻走进了制毒实验室里死去,却放走了与自己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小粉。或许那一刻不应该叫他怀特老师,应该叫他"海森堡”,这位海森堡同希特勒一样,犯下罪行无数却未经审判的去世了。有人曾经说过,希特勒未经审判而自杀,直接导致了在希特勒死后的今天仍有着一群希特勒的信徒,以希特勒为偶像、干着相同的勾当。我不敢想这样一位化名海森堡的大毒枭,这样一个杀人之后会用氢氟酸毁尸灭迹、逼迫妻子为自己洗钱、制造的毒品帝国空前绝后、罪行数不胜数的人居然在临死之前还用他自己的方式实现了一次"正义"。这样的故事会带来多少的不稳定因素我不太好说,绝对有着不小的隐患,而在统治者、尤其是独裁者眼中出现隐患等同于出现问题,因此这样的故事能够播出,甚至因故事的精彩性和创作的艺术性而广受追捧让我感到的震撼,不亚于当年我第一次看到反马克思主义演讲。

不止于《绝命毒师》,《汉尼拔》的主角追逐杀人的艺术,并将他们作为食物;《纸牌屋》的主角为了总统之位暗杀背叛者、为消除异端者明争暗斗;《风骚律师》的主角利用法律漏洞帮助各类罪犯脱罪……我很奇怪,为什么?为什么美剧的主角全是坏人?难道,英雄已死,恶龙登场?

我想,对于影视题材的探索和挖掘一直都是人们正在做的事情,而虽然英雄登场这类的桥段仍然在荧幕中出现、在大众里有市场,但新意已不再,于是编剧的改进中,这类的英雄不再普通、而是拥有超能,这样的影视也以特效与超能为卖点。而不同于前者,另一类的编剧则更青睐于打磨剧本的深度而非广度–挖掘内心。正所谓"追索到人心的深处,却看到人心的浅薄",挖掘内心无异于将"英雄"拉下神坛,因为再怎么称呼他们英雄、伟人、领袖、精英,他们也不过是一个或许更有才能的普通人。小人物也逐渐粉墨登场,在重压之下、如浮萍般,有抉择、坚守、妥协、不甘,而终于度过或者渡不过那道坎,倒在了黑夜里或者黎明前。生活把人们雕刻成不同的模样,有人乖乖就降,也会有人无视规则、打破秩序、铤而走险、最终breaking bad,讲这样的故事已不再是单纯讲了某人的故事,而是讲了某一段结构的故事。为何生活会把人逼到这种地步?这,不独需要讲述者的勇气,更需要一些来自审核者的宽容。当一个社会的主题是永远正确的时候,那么就一定会有人不错过一丝一毫的机会实施所谓的"教育"。一个偶然的机会,大概是算法的推荐,我看到了一个广东某禁毒宣讲会的报告片段,开场便引用了《绝命毒师》的"蓝色冰毒"说:这部电视剧错误的预言了冰毒的泛滥,因为如今主要的毒品为芬太尼和阿片类药物之类。我看到这里的时候有些反感,因为在我的视角里《绝命毒师》是一部非常好的电视剧,他反映了社会结构、犯罪、家庭等众多主题,却独独没有预言何种毒品会泛滥。因为在那个架空的平行世界中,一切都源自那位才华横溢、落魄而又罹患肺癌的沃特老师,是这个虚拟的人物才能够把冰毒的纯度提到99.9%导致的冰毒泛滥。同样,如果把这一"蓝色冰毒"平替成任何其他,剧情仍旧不会变,剧本的改动也很小。或许对于禁毒宣讲要求不应该谈到剧情,但我本身不那么喜欢被一种权威式的话语俯视,甚至作品本身没有任何架子时也要强行解释为一种"教育"。

写到这里,英雄渐远,正义更像是抽象的正义,但恶龙的面目仍旧神秘。

直到我看到了一场题为《正义无非是&不止是利益》的辩论赛。这是一场较为一边倒的比赛,在正方的观点中,尊严、平等、自由这些可以被称为正义,而这些在实际生活中要求尊严平等自由也属于为自己争夺利益。所以正方把一切正义解释为利益,个人的利益,国家、民族的利益,种族的利益,甚至于基因的利益。反方不断的抛出每一种正义,而被正方所解释。但一个能够确定胜方的辩题当然不是一个好的辩题,所以在评委点评的时候就会有很多新的观点为反方找补,周玄毅的几点是我认为最透彻最清晰的。首先,他很仔细的解释"无非"的含义:“无非"不仅要可以充分解释原本的体系,而更需要比原本体系的解释效力更高。如"牛顿的体系无非是爱因斯坦体系在速度极其低于光速条件下的情况"是对的,或者说"牛顿的物理体系无非是爱因斯坦体系的特例”;而像日心说虽然可以解释托勒密的地心说,但并没有比地心说更高的解释效力,地心说之所以被日心说取代,是因为日心说的解释更加简洁有效,因此"地心说无非是日心说的特例"则是错的。其次,如果正义只是利益,而面对电车难题,当我们真的选择救出人更多的一边时,为什么我们看着另一边人的死去我们会感到痛心。也即我们按照"利益"做出正确选择之后的良心不安与悲凉,而这就是利益无法解释正义的部分。再次,《约伯记》中的约伯在上帝与魔鬼的赌局中失去了亲友、家产、健康等等,这看上去更像是失去了利益,而当上帝真正降临到约伯面前,约伯回答:我从前风闻有你,现在亲眼看见你。如此一切便就释然。这样的信仰如何用利益解释呢?这几点确实将观众从正义只是利益的泥潭中带了出来,但对于我的震撼仍旧不止。利益?曾经有一题为《钱是不是万恶之源》的经典辩题,而利益更是导致诸多罪恶的引线,正义与利益如此相悖、它们更像故事中的英雄与恶龙,那为何正义还能被解释为利益?渐渐地我有些明白了,曾经希特勒屠杀犹太人、宣战欧洲各国也是打着为德意志民族正义的旗号;日本天皇入侵东亚各国,说的是"亚洲是亚洲人的亚洲",不能让欧美列强插手,要实现我们亚洲人的正义;汪精卫也曾真心地认为,与日本联合建国能让中国变得更加强大,可以实现中国人的正义。这是历史,这些正义不过是打着正义旗号的侵略、暴行、愚昧,是利益。但在如果不是历史,而在当下,我们根本无从分清何种为利益,哪些是正义。

正义架空,利益永恒,原来英雄与恶龙如此难以分清。或许英雄从未登场,而恶龙从来不灭……